修復《淡新檔案》的書籍醫生 他花費20年鑽研紙張修復技術(下)

編碼:00071
文化:書籍修復
文/李怡欣 圖/李怡欣
責任編輯/邵璦婷

 

 

有的師傅單純裱褙就過了一輩子,吳哲叡的熱忱驅使他涉獵各類知識,因緣際會下走入檔案修復的新世界。

 

在一次裱褙推廣活動上,吳哲叡與時任台大圖書館特藏組組長的洪淑芬小姐互換名片。一年後,洪小姐來電詢問接下檔案修復工作的意願,回想當下,吳哲叡的話語充滿了感謝:「這通電話從此改變我的一生」。

 

歷時八年 八人修復《淡新檔案》

 

吳哲叡投入八年的心力,與其他七位夥伴一同修復台灣歷史的重要文獻《淡新檔案》。《淡新檔案》橫跨清乾隆41年(1776)至光緒21年(1895)120年間,淡水廳、台北府城與新竹縣的行政司法檔案,包含文書、圖冊共約一萬九千件,是研究清領中後期北台灣非常珍貴的史料。從日治到民國時期幾經輾轉,最後收藏於台大法學院,經法律系戴炎輝教授重新編碼整理,讓塵封已久的檔案重見天日。但因收藏環境不佳等因素,檔案受蟲蛀、沾黏、破損凹折,殘破到不堪拿取,須歷經浩大的修復工程,才能讓《淡新檔案》恢復原本的面貌。

 

接下修復任務時,吳哲叡對這個新領域一無所知,前置期一個禮拜到台大學習古籍檔案修復一天,其他六天就用福和橋下跳蚤市場買到的陳年檔案當作練習,經過八個月天天摸索檔案的日子,才開始《淡新檔案》的修復大工程。

 

來回筆直的椰林大道八年,比大部分的台大學生都還要久,吳哲叡與七位夥伴合力修復,讓《淡新檔案》今日能從紙本轉為電子檔,對研究清代台灣、中國法律等領域帶來極大的助益。修復的過程也讓他接觸到各式各樣的受損案例,累積相當紮實的經驗。

 

修復前的書法卷軸。/圖片來源:李怡欣攝

 

紙張的除舊布新 融會貫通才能透徹掌握

 

吳哲叡拿了一卷等待修復的卷軸,小心翼翼地攤開,紙張邊緣已經脆化裂開,書法字周圍也有些破損。「沒有沒救的檔案,除非燒掉才沒救。」化身為有「修」無類的書籍醫生,先依照珍貴程度以及破損程度進行分級,再選擇相應的修復手法,對症下藥。

 

將待修復的檔案編碼,將破損部分理平後,也會經過與裱褙相似的工序-刷漿糊、小托、上板、陰乾、下板,再來是方裁後整理裝訂成冊。但有些細節不一樣:如果有經前人裝裱過,要先「揭裱」把舊的裱褙元件拿掉,才能進到「小托」程序,「揭裱」的程序考驗修復師的專業與細心。裱褙的「小托」只要依形式挑選軟硬適中的小托紙即可,但修復的小托紙顏色要與檔案本身相近,才不會顯得突兀。

 

「裱褙是幫紙張穿新衣服,比較簡單,要把壞掉的修好,比較困難,要有做新衣服的基礎才有辦法。」吳哲叡接觸修復工作後,發現其與裱褙有部分異曲同工之處,能將裱褙的經驗移植到修復領域。乍看之下兩者是截然不同的專業,但他認為應該融會貫通,才能透徹掌握紙張的性質。

 

修復過的字畫看起來完好無缺,吳哲叡說這幅字畫已近百歲,當初拿來根本有如斷簡殘篇,是「住加護病房」等級。仔細拼湊、修補,一點一滴回復成原本的樣貌,前後歷時半年之久。

 

最右邊的卷軸耗時半年才修復完成,看起來完好無缺。/圖片來源:李怡欣攝

 

真正的工藝精神:將傳承作為使命

 

將裱褙與紙張修復作為志業,吳哲叡在工作之餘,也到新北市文化局、北科大、台灣藝術教育館、地政事務所不同單位進行指導,學員涵蓋小孩到大人各個年齡層。他也歡迎想要深入學習的學員到睿雅軒工作室上課、相互切磋。不只要當職人,吳哲叡認為真正的工藝家要將傳承作為使命,讓工藝精神向下紮根。

 

要累積多久時間才能從學員成為獨當一面的裱褙師傅?吳哲叡的反問一語中的:「何謂獨當一面?」一位專業裱褙師傅的養成,並非熟悉流程那麼簡單。還要了解裱褙與書畫史、懂印章與紙張的性質。紙張的種類非常多元,有些紙張較為常見,但在裱褙與修復的過程中,會遇到許多從來沒接觸過的紙張,吳哲叡說待修復的檔案像病人一樣,每個案例都是獨一無二的,需要累積才能慢慢學會診斷、修復以及追蹤,經驗累積無法透過學校授課速成,卻是成為職人甚至工藝家很重要的一環。

 

關於一個工藝家的養成與學習,吳哲叡引述了杜甫的名句「轉益多師是汝師」。人沒有十全,即使是老師也會有缺點,只跟一位老師學習,會同時吸收到優點跟缺點,且單一老師的指教學生不可完全吸收,這樣的傳承方式是一代不如一代的。如果懂得「轉益多師」,能透過不同老師的優點互補,在去蕪存菁的過程中累積更多實力。

 

吳哲叡的修復工作室放著「喝好茶」、「焚好香」、「掛好畫」、「彈好琴」宋人四藝書法字,提醒自己追求雅致的生活美學,也是工藝師積累美學素養的方式。自稱為「蠹樓僕人」,裱褙與檔案修復不僅是他賴以為生的志業,也讓他在人生下半場,成功轉往追求一個雅致、恰到好處的生活方式。

 

吳哲叡在工作之餘也勤讀書,是名副其實的「蠹樓僕人」。/圖片來源:李怡欣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