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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化:書籍修復
文/李怡欣 圖/李怡欣
責任編輯/邵璦婷
幸好有紙,得以留存靈光乍現的情懷思想。
不論是文人相聚的即興創作、以文會友的書法畫作、或是魚雁往返的教誨私語,通通為輕薄柔軟的白紙承載。小心翼翼收藏起來,讓時間沉澱保存這些記憶。
然而受時間、環境影響,紙張會逐漸陳舊、泛黃,潮濕甚至破損。假若留存記憶的珍貴檔案受損嚴重,還有挽救的機會嗎?
「只要沒有被燒掉,再嚴重都有辦法救。」花費逾20年鑽研裱褙與紙張修復技術的吳哲叡打包票,不論紙張遇到什麼疑難雜症,靠著長期積累的修復經驗,再怎麼「重病」的紙張,都能成功回春。
鑽研裱褙與紙張修復技術逾20年的吳哲叡,是有「修」無類的檔案醫生。/圖片來源:李怡欣攝
「三分畫七分裱」 從形式看裱褙豐富內涵
在陽光淋漓的早晨走入睿雅軒工作室,一進門就嗅到濃郁的書香之氣。室內有幾張工作桌,桌上擺放工具以及幾疊待修復的古書,一整面牆掛滿來自各方的字畫作品。吳哲叡整理完桌面,打開收音機播放古典樂,一邊準備材料工具,一邊說起裱褙的歷史。
「裱褙」兩字簡潔定義出技藝精髓:將畫心加邊裝飾,增加表面積稱「裱」,在檔案背後加紙使其增厚平整,達到加固與保護作用的工序稱「褙」。而逾兩千年的發展讓裱褙擁有超越字面的深厚意義。裱褙的濫觴可以追溯至戰國時代,到唐宋時期文人書畫盛行,連帶發展出多元精緻的成熟裱褙技藝。有句話說:「三分畫,七分裱。」可見裱褙不只是保存紙類的技術,恰到好處的形式、尺寸與配色,能讓字畫相得益彰,更加出色。
說到裱褙形式,大部分的人會很直觀地想到卷軸或畫框,事實上不只如此。裱褙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幾類:以《清明上河圖》為代表,可以橫向捲起收藏的為「卷」,可直立掛在室內觀賞者稱「軸」;分頁稱「冊」,裝框稱「鏡」,也可製作成「扇」或「屏風」形式。按照紙張本身的功能與特性,選擇「卷、冊、軸、扇、屏、框」其中的形式。每一種形式還能依不同的變化再細分,光從形式就可看出裱褙的豐富內涵。
熟悉裱褙工序 「練習再練習!」
採訪當天,吳哲叡的工作是將一疊日本書法老師創作的作品裱框,我們也因此得到了完整紀錄的機會。
吳哲叡一邊解說,雙手也一邊忙碌著。裱褙工作開始之前,首先要準備兩個重要的材料——小托紙與漿糊。小托紙是在檔案背面黏合加固的紙,會依照不同的形式搭配不同的紙質,如鏡框的小托紙會比較厚、卷軸的紙則比較薄。黏合的漿糊也是一門學問,裱褙使用的漿糊重視「可逆性」——容易移除黏著物,且不會造成原本的字畫變質或毀損。
漿糊的原料則是具黏著功能的無筋小麥澄粉與有防蟲功能的花椒粉,兼具保護和牢靠的功能。吳哲叡告訴我們,有些裱褙過的字畫,久了會產生斑點,就是用化學紙張或化學漿糊,當下方便黏合,卻不利於長久保存。
用無筋小麥澄粉與花椒粉調配而成的漿糊。/圖片來源:李怡欣攝
在刷漿糊前,先將小托紙噴濕,接著把加水潤滑的漿糊均勻刷在小托紙上,而後以棒子為輔助輕輕拿起,黏到字畫的背後,再用棕刷輕輕刷平貼合,這個步驟稱為「小托」。
濕潤的紙張是非常脆弱易破的,但吳哲叡毫無困難地快速拿起潮濕的小托紙、完成步驟。他說訣竅就是「多練」,練習刷漿糊、練習拿紙,久了自然會熟悉濕紙的特性,熟了之後還要更上一層樓,優化流程讓工作更有效率。
一般人每刷一次漿糊就要擦一次桌子保持乾燥,這對大量裱褙是沒有效率的,但吳哲叡的技術已爐火純青,可以依紙張大小、天氣影響紙張乾燥速度,改進工作流程,自然能提高效率。
在小托紙黏合面刷上漿糊。/圖片來源:李怡欣攝
將小托紙與檔案背面黏合,這個步驟稱為「小托」。/圖片來源:李怡欣攝
接著把與小托紙黏合的檔案挑起,貼在晾乾板上陰乾,稱為「上板」,因為紙張乾燥會收縮,要在檔案的四邊刷上漿糊避免收縮變皺,並在邊緣貼一張「啟口紙」,以便陰乾時取下。陰乾時間視天氣而定,陰乾「下板」後裁切,依照特定的幅式開料、鑲活,再透過覆底紙讓黏貼產生皺摺處平整,才算大功告成。
將與小托紙黏合的檔案貼上晾乾板,為「上板」步驟。/圖片來源:李怡欣攝
配色美學 考驗裱褙師傅真功夫
鑲料的尺寸相當考究,得依據不同的幅式調整。以「軸」為例,字畫上端的材料為天,下端材料為地,為了讓視覺平衡,天會比較長、地相對較短。這個讓視覺平衡的小細節,承襲中國前人的智慧。繁複的工序,可以靠重複操作來熟稔;真正讓不同成品高下立判的是配色與鑲料,考驗師傅的美學素養。
「工法是固定的,但配色是活的,所以最難學。」吳哲叡說要依據字畫的意境、擺放的位置配色。思念故人不宜用喜氣的大紅色,以佛家禪意為題的書法,配色氛圍要在莊嚴肅穆中帶有華麗,但華麗又不能媚,放在佛堂才適當。配色的功夫考驗師傅對色彩與文字意境的掌握度。
軸類的鑲料。/圖片來源:李怡欣攝
收藏家的知音 賦予陳年檔案新生命
白髮蒼蒼的吳哲叡並不是一出社會就是裱褙師傅。他原本經營成衣工廠,不料遇到市場萎縮,中年改行的轉捩點,意外開闢了新的方向。
喜歡接受不同挑戰的個性,促使他學習新的領域。在當襯衫訂作學徒時發現電繡需求暴增,於是他到職訓局上電繡班,學習繡花鳥、山水與字畫,其中字畫要裱框,於是又到裱褙工作室學習、報名職訓班,從此一頭栽入這個浩瀚無垠的學問,潛心鑽研。
無論是字畫、古籍或拓片,吳哲叡來者不拒,因而有幸接觸到許多稀有的檔案。每一件來到睿雅軒的檔案都有獨一無二的故事,可能是某位書法家的作品、老友遠道而來拜訪的贈禮或是傳承幾代的傳家寶。隨著津津樂道背後故事的收藏家衰老、離世,陳舊的檔案彷彿也失去了原本的光彩。後代輾轉打聽到吳哲叡會修裱,彷彿遇到知音般雀躍。將陳舊的檔案修復、裱褙,重現光彩,也讓後代對前輩的思念能獲得慰藉。
睿雅軒在收藏家口耳相傳間鞏固客群,有客戶帶檔案來修,一問下才知道是遠在西雅圖的女兒打聽到,請爸爸把爺爺收藏的字畫重新修裱,再寄到西雅圖。
能夠成為老舊檔案的知音,吳哲叡備感榮幸,對他而言,裱褙的樂趣是能夠認識背後的故事,去理解古人創作、寫字的理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