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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温涵鈞 圖/拾荒流工作室
責任編輯/邵璦婷
早在荷西時期,現在的台南市新化區便有了聚落,這塊土地上居住著西拉雅族的子民,稱新化為大目降(Tavocan),意即「山林之地」;1920年,大目降支廳被更改為新化郡,並沿用明鄭時期劃分的承天府新化里,意為「新歸化之地」。因為地處平原和山區交界,新化逐漸發展形成市集,中正路老街便是昔日山區集貨買賣的驛站。
每當逢年過節與週末,老街的熱鬧不在話下,位於新化老街上的長型街屋更是遊人駐足觀賞的亮點;西邊街陸續建於1921年後,構造由紅磚及洗石交替,立面則有山牆、花台及浮雕裝飾等等,為仿巴洛克式建築;東邊街則統一建於稍晚的1937年,屬於簡潔的現代主義風格。
但是,這條熙來攘往的街道,一如臺灣其他的老街,都在面臨「夜市化」的命運。眼見充滿歷史感的老街街屋,即將被和地方脈絡接不上關係的商業活動徹底改變時,有一群人挺身而出,藉由地方創生,試圖搶救繁複美麗的新化歷史痕跡,他們是拾荒流。
投身社區營造 為團隊找到築夢的歸宿
捲門升起,從晉發米穀商店走出一位拿著掃帚和畚箕的男子,來來回回的把米店附近商家的騎樓都給掃乾淨了,定睛一看,這位身形不高大,但手腳俐落,戴著細框眼鏡的中年人,便是拾荒流團隊的創辦人——許明揚。
年屆四十的許明揚是拾荒流團隊的創辦人,他2010年來到新化,隔年6月創立拾荒流團隊,期望能跳脫地方政府的制式作法,建立平台,吸引青年投入社區營造,並加以培訓和推廣。
誠懇務實的態度體現在和他的對談裡;他坦然地告訴我們從出生到大學,皆不曾在鄉村生活過,也未曾有過相關的問題意識,是個和土地相對疏離的人。大學時期,因為社區總體營造的社團,和農村有了第一次接觸,對農村高齡化、文化資產拆遷議題的關注,則在唸研究所時滋長;雖然當時抱著高度的熱忱,但更多的是眼見問題卻束手無策的無奈。
真正著手行動,是在2009年莫拉克風災之後。許明揚看見南部鄉村被摧殘的體無完膚,不想再冷眼旁觀,在百廢待舉之中,他終於拾得放手一搏的勇氣──離開穩定的教職,投身參與社區營造。
抱持這樣破釜沉舟的決心,四處投了履歷後,因緣際會落腳在當時的新化社區營造協會,當時,他便立下三個未來努力的方向──為團隊找個家、建立讓青年投入的平台,以及尋找能讓社區營造自力更生的財源和模式。
故事起點——長泰西藥房
2010到2014年間,拾荒流舉辦大目降和風踩街、郡九街庄綠色市集、「旅食大目降」友善店家票選、茶道文化體驗等活動,許明揚觀察到來新化旅遊的人數成長了3成。然而,當時團隊舉辦的社區參與活動雖然能夠吸引人潮,卻因為性質多是短期的,少了能夠和參與的群眾、在地店家深入交流的機會,為了能夠創造更深入的連結,拾荒流團隊決定轉型,成為老街上的其中一家商號,以更融入在地社群。
從原先洽談的永達醫院,到後來正式合作的長泰西藥房,輾轉之間大為不易;除了經濟上租金等現實的考量,也需要安撫屋主的疑慮。幸好,在團隊的努力不懈之下,老藥房的器物被順利的保留下來,長泰西藥房也成為團隊「故事傳承場域」的主要空間。
鄉里故人 用碾米機串起一個世代
2017年,許明揚在歷史老屋補助的說明會中,遇見經營告急的晉發米穀商店第五代老闆娘。從1872年營運至今的晉發米店,是老街上最古老的三間元老店鋪之一,和新化一同走過清領、日治、戰後到現代,小小的一間米店,和佔了2/3店鋪體積的碾米機,可以說是農耕時代,新化居民的集體記憶。
許明揚說,世界上沒有任何碾米機是相同的;然而,在晉發米穀商店裡,這樣獨一無二、依著建築物構造而建的巨大物件,卻已停工十多年。此時,因為不捨和新化米食文化息息相關的老店就此歇業,拾荒流團隊決定接手米店經營,成為了沒有血緣關係、卻又名符其實的第六代,並試著讓碾米機再現風華。
許明揚笑著說,在整修碾米機之際,也帶來了許多探望碾米機的人——來自其他已休業米舖的老師傅,懷念的看著嘗試運轉的碾米機;家族裡的父執輩,攜手年幼的晚輩一同前來;也有老師帶著食米卻不懂米的學童,來看這座年齡和體積都稱得上龐然巨物的碾米機。這些感動,也促使團隊著手拍攝臺灣第一支碾米機操作影片,期望在未來,即便碾米機已經不堪使用,仍有實體的影像可以向後代訴說。
過去晉發米穀商店作風光明正直,老闆總願意讓付不出米錢的人家先賒帳,不僅安撫了口腹等生理上的需求,更穩定了新化農村社會和民心,而被人感念在心;今日,雖然米食文化已然式微,但拾荒流團隊適時現身、接手,他們決意要透過米店,讓這樣的守望互助傳統,傳承下去。
走讀返鄉 記憶傳承
在兩間商號上軌道之後,許明揚便又著手承租吉仁堂藥房,期望能營造出合適的空間,吸引移居他處的青年返鄉。除此之外,拾荒流團隊積極的和文史工作者及社區耆老們合作,他們想把曾經發生在新化的故事記錄下來,藉由「走讀」的導覽形式,帶領群眾親身體驗。
他們也期待能和更多的藝術工作者合作,把那些看不見的、可能太沉重的,卻不應該被遺忘的過往,藉由藝術的手法,重現、架構在真實的生活場域,形成一座「生活博物館」,讓展覽跳脫固定的空間,充實不隆重,輕鬆也能擁有教育意涵。
許明揚笑著說:「以前的新化巷弄裡,有一種叫做『武市』的店,店門口總有武功高強的人在輪番展演、舞拳弄腿,那是當時孩子們爭相觀看的快樂天堂,而店家便藉由這種武打場面,順水推舟的賣些膏藥、貼布等。」正當我腦中忙著重現當年新化場景的同時,許明揚又接著說,團隊已經規劃出3條導覽路線,分別以「清領」、「日治」和「戰後」三個時間軸,來陳述一條新化老街的不同風貌。
拾荒流團隊也分別設計了和三條路線呼應的手作活動,以清領時期舊聚落留下的瓦片、日治時期開始頻繁使用的水泥、以及戰後流行的洗石子技術為發想,媒合老師傅們和參訪的群眾,一起在動手做的過程中,共同重現過去的工藝。
尋回文化的路 廣邀大家一起同行
從一個和鄉土文化沾不上關係的年輕人,到成為帶動地方創生的人物;許明揚隻身空降到新化,組了一隻願意為地方赴湯蹈火的團隊,為他們的夢想藍圖,持續摸索著。
曾經被質疑,為什麼社區營造單位會是一份「給薪工作」,而不是「志工活動」,團隊用專業技能證實了自己的價值;2014年,在反對龍燈農藥廠進駐新化時傾盡積蓄,但他們捲土重來,也看見了號召4000名群眾的驚人力量;曾經在承租老屋時,被夾在對老屋持有不同意見的所有權人和代理人之間,反覆溝通彼此想法時,拾荒流團隊也更明暸──保護老屋一事,刻不容緩。
訪問中,可以感受到團隊成員們堅定的為新化努力的決心,面對未知的道路,他們沒有些微遲疑,只要是為了新化老街的存續,他們隨時願意放手一搏。然而小至碾米機修復、老屋租賃,大至策劃展覽、盤點建置文化地標等目標,也都讓團隊背負不小的經營壓力。這條找回文化的長路,拾荒流團隊冀望能有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來共襄盛舉,因此也在募資平台上發起了「以米創生」的計畫,希望透過米食的復甦,把文化找回來。
此時,門外匆匆忙忙地走進一位皮膚黝黑的大叔跟許明揚買了兩包米。這樣的景象,從1872年晉發米穀商店開業以來,每天持續不斷的重複著——地方仕紳家的採購、每天辛勤烹煮米飯的婦人、被差遣前來買米,臉上寫著百般不願意的孩童等等,各種不同身分地位的人物,都曾在這個場景裡相遇、對視,又分離。
我相信,只要這樣的買賣關係多存續一天、拾荒流工作室的夥伴們多努力一天、地方營造和老屋保存的共識更滋長的每一天,大目降的故事和文化,將會被繼續講述,不被遺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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