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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化:粧佛
文/朱天依 圖/朱天依
責任編輯/邵璦婷
騎車穿過長長的台中路,在路旁成排的透天厝中,找到了樂山佛具店。推開玻璃落地窗做的大門,各式大大小小的佛、神像即刻映入眼簾,木像溫潤、泥像素雅,文像慈祥、武像威凜,或坐或站、各據一方,在午後的陽光斜照下,靜靜生輝。
這裡是台中唯一的粧佛技術保存者——葉勇助的家,而招呼我們的正是他的兩位兒子,葉坤定和葉坤鵬兩兄弟,也是葉勇助粧佛技藝的唯二傳人。
堆滿雕刻用具的工作桌。/圖片來源:朱天依攝。
從魏晉流傳至今 為佛金裝的技藝
俗語說:「人要衣裝,佛要金裝。」,「粧佛」顧名思義就是指裝飾佛神像的工藝,「粧」是指妝點、裝飾的工藝,「佛」則是泛指儒、釋、道三教的神尊。但事實上其內容所含範圍甚廣,從木頭雕刻、泥土塑形的前製作開始,到整尊佛神像的彩繪、裝飾等後製作,都屬粧佛師傅的工作。
粧佛源自於魏晉南北朝,後來由福建傳入台灣,主分為泉州派及福州派。「泉州派」通常會將神像與座椅分開雕刻再做結合,造型圓潤,擅長以漆線盤繞突顯服飾紋路立體感。
「福州派」則以整塊木材雕刻,擅長脫胎製法,比例修長,慣以粉線表達衣服紋路。葉勇助師承福州派師傅,是現今台灣僅存的幾位粧佛「脫胎造像」技術保存者之一。
木胚粗像。/圖片來源:朱天依攝。
無心插柳柳成蔭 葉家兄弟勤習藝
說起葉勇助學習粧佛技藝的緣起,其長子葉坤定表示其實只是無心插柳:「我爸爸國小畢業後原本是去經營國樂的姊夫家當製作樂器的學徒,後來因樂器寄放在「廬山軒」,而因緣際會地認識了陳祿官師傅。」
此後,16歲的葉勇助,便離鄉赴臺北學習木雕粧佛、泥塑粧佛及脫胎粧佛等粧佛技藝,直到26歲學成出師,才回到台中自己開店。
這一頭栽進粧佛的世界,一轉眼就過了60多年。如今他年近80,滿腹的技藝也已盡數傳承給兒子。
「我國中畢業就開始跟著父親學。」葉坤定表示,他和弟弟從小就跟在父親身旁幫忙,對於粧佛的技藝與工序可說是耳濡目染,「從民國60年到大家樂興盛這段期間,是生意最好最忙的時候。」
他們長大當完兵後,開始正式向父親學藝,從最基礎的打底、磨砂紙開始,技術更成熟之後才能做彩繪和油漆更細緻的工法。「基本工教你,其他你自己要去練。」葉坤定說父親只是偶爾指點,重要的還是自己多練習。
繁雜工序耐心做 按部就班不偏心
粧佛的製作工序十分繁複,整個製作過程大約可分成十六道工序,依序為選材、開斧、打粗胚、修細胚、磨砂紙、打土底、塗黏油、牽漆線、粉面、上安金漆、安金箔、著色、畫面、植鬚、入神和開光點眼。每一步都馬虎不得,是亟需細心和耐心的工藝。
問起做粧佛最困難的地方,葉坤定表示「如果是按傳統製作,難在於雕像的比例和形式。傳統製作上,佛像比例一般說是「坐五站七」——即坐姿神像則是一比四,立姿則為一比六,然而不論坐立,整體尺寸都要合文公尺。「但如果是藝術創作,最難的部分在於觀念。」佛神像要威武或要慈悲,依據客戶的要求,神韻要拿捏恰當。
眼眉上翹、威風凜凜的武將。/圖片來源:朱天依攝。
「例如,威武的佛神像,眉毛和眼睛就要翹一點,才有精神。」葉坤定說這些面部表情和對五官的掌控及運用,都是平時依賴藝術的相關觀念和經驗的累積,除了多參看即實作佛神像外,葉坤定也喜歡觀察生活周遭的人,「人也有分比較活潑和比較文靜的,會去觀察、去模仿。」他認真地說。
看著他專注的神情,我突然想到「心中有佛,所見皆佛。」這句話,只要有心,處處都是學習的對象。
聊起有沒有最喜歡哪一部分的工序,葉坤鵬快速的回答:「沒有」。他說以前年輕時比較偏心,會看到哪部分別人做得很厲害,就特別喜歡;但現在經過多年的歷練,反而沒有特別喜歡的了。「要做的話,每一樣都要看成一樣。」
隨著經驗的累積,葉坤鵬漸漸體認到不能因為喜歡哪一個就挑哪個做,而是每一步都要紮實地去練習,「現在覺得都一樣!」他說著爽朗地哈哈大笑。對工序一視同仁,才能夠讓整體技藝更上一層樓。
宗教科儀須謹慎 神明託夢倒頭栽
在粧佛的工序中,除了傳統工藝中常見的木雕和漆藝、彩繪之外,比較特別的是,它還包含了宗教科儀的部分。像是入神,是指祈求神明將其力量注入塑像內的儀式,通常會在神像背後鑿一小洞,放入寶物。最常見的是「五寶」,分別指金、銀、銅、鐵、錫,也有用七寶的,就是前面五項加上珍珠、瑪瑙。
「聽說還會放活物?」我好奇自己網路上看到的是否只是稗官野史。「對阿,像道教常用蜂,但現在很少放活物了。」聽到這裡替那些生物們鬆了一口氣,「也有人把遺產放在蓮花座裡面,說子孫誰拜就給誰。」
神像背後開光的洞。/圖片來源:朱天依攝。
談及此處,葉坤定話匣子大開,笑著說:「做粧佛,甚麼樣的奇人異事都遇過。」有一次,一位公務人員來找他們,要做一尊關聖帝君。「我爸爸說他連續兩天都作夢。」葉坤定形容葉勇助夢到自己頭下腳上的倒立走路,一直往懸崖邊走去,他想要把腳放下來站直,卻怎麼轉都轉不過來,就在快要墜落懸崖的千鈞一髮之際,突然,有人攔腰抱住他,把他整個人轉過來。
「我夢到關聖帝君跟我說:『木材放錯了。』」葉勇助當時這麼說。原來是在雕刻之前,他們把客人的木材擺錯邊了,「應該要樹頭做底,樹尾做頭。」葉坤定解釋說,其實裁切好的木材較難辨認頭尾,一個不小心就會搞混。這件的事情令葉坤定印象深刻,也讓我們大吃一驚。
日夜與佛神像相處的葉勇助,竟然在出錯時聽到了神明的指示,那麼他平時的對待神像的用心和細心想必神明也看得見吧!
不只十天半個月 精緻「厚工」的脫胎造像
聊著聊著,轉頭看見一尊貼著紗布的佛像,不禁好奇請教。葉坤鵬告訴我們這就是準備要「脫胎」的佛像。「脫胎造像」是屬於漆藝的夾紵技法,製程繁複,首先要泥塑佛像作出形體,然後再以生漆拌糯米粉塗在紗布上,一層層覆蓋在泥胎上裱上去整形。
有時候光塗一層棉紗布就要花上一天,等棉紗布的生漆乾又要耗上一天,之後才能再塗第二層。一般佛像多半要四到九層布才能塑形堅固,之後再把內部的土胎打掉。粧佛的脫胎造像,人形、臉部、衣褶、姿勢都須一體成形,整個過程通常要花上數個月,是高難度的藝術創作。
裱上紗布等待晾乾的佛像。/圖片來源:朱天依攝。
然而「慢工出細活」,經過脫胎的佛像,因為內部呈空心、大幅減少重量,而有胎薄體輕、易於搬運的優點;並且由於夾紵技法可以增加器壁的堅挺程度、防皺防縮,因此脫胎粧佛在氣候變化時,也不易發生變形和開裂,能較長期穩定地保存光潔美觀的外表。
正在打掉土胎的泥像。/圖片來源:朱天依攝。
將土胎取出後的樣子。/圖片來源:朱天依攝。
「只要信仰在,粧佛就會在」
但現在這項傳統工法已逐漸被時代轉變了,「現代新的方法是直接用矽利康灌模,做好後不用打,直接把模拿掉就好,同一個模還可以重複使用。」葉坤鵬提及,粧佛原來使用的生漆原料現在也多被廉價的玻璃纖維所取代,這些新的材料好處是快速、方便,而壞處是成份較不天然,且化學材料的味道會對人體造成不好的影響。
談起新舊方法之間該怎麼取捨的問題,葉坤鵬看得很開,「讓它自然就好,舊的不一定要捨棄,新的也不要去排斥。」他認為隨著時代轉變,舊的東西若被淘汰,都一定有他的原因,我們應該要以更開放的心胸去接受新與舊,向雙方學習,而不是只固守或偏袒哪一邊。
對於粧佛工藝的傳承,葉坤鵬也很樂觀,「傳承沒問題啦!」他說粧佛是因應信仰而生的產業,只要信仰存在,粧佛就會繼續下去。以中國為例,在文化大革命時,因為共黨毀壞佛神像,曾導致粧佛產業停滯空轉數十年,但近幾年復興後,急起直追,現在做得也並不比台灣差。
「只要市場有需求,人就會去摸索。」葉坤鵬表示粧佛的難度其實沒有想像中高,只要有美術和雕刻底子的人,有耐心且願意學,皆能習得箇中奧秘。
拓展沙雕新版圖 發揮專長兼取經
如今,台灣粧佛產業的需求已近飽和,新的訂單已經越來越少,葉家目前的工作大多以修繕為主。近年來,兩兄弟在工作之餘,也轉戰新領域。從南投貓羅溪開始跨足沙雕大賽,後來拓展版圖至各個地區參賽,憑著平常雕刻佛像積累的好手藝,橫掃多項大獎。「在比賽中會遇見各地好手,交到新朋友,也可以學到很多不一樣的觀念。」葉坤鵬笑著說。
看著葉坤鵬的笑容,心裡對於粧佛傳承困境的擔憂好像也放輕了不少。其實不用因為非要執著甚麼,而把心胸和眼界都窄化了;只要放開胸懷,坦然面對新舊的汰變,時時刻刻保持學習的虛心,即使時代的洪濤再變幻莫測,也終會有其安身立命的位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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