編碼:00086
文化:銅鑼
文/顏麗家 圖/李明宜
責任編輯/邵璦婷
林烈旗手執鐵槌敲打大鑼。/攝影:李明宜
林午鐵工廠位於宜蘭鬧區的中山路上,招牌斑駁、匾額陳舊,在遊人如織的大路上顯得特別不起眼,不注意看可能以為這是一間修車廠。唯一不同的地方,或許鑼聲嗡嗡作響,也可能是窄門後,那片擺滿銅鑼的寬廣庭院──這裡是林午鐵工廠,從日治時期由林午創立,傳入兒子林烈旗手中,至今超過七十年,始終堅持手工製作。
林烈旗:「我爸爸他焊銅、燒焊、焊接,他是最拿手的。」
用製鑼剩下的殘件作噴漆磨板。/攝影:李明宜
「我爸爸跟我伯父,他們三兄弟開始做鐵工廠」,林烈旗解釋,林午鐵工廠的前身是軍方指定維修廠;在日據時代和光復初期,幫忙修理裝甲車、鋪路、支援士兵,也修汽車板金、做鐵架等雜活。而三兄弟中,就屬林午手藝最精湛,林烈旗說:「我爸爸他焊銅、燒焊、焊接,他是最拿手的。」
不僅有天份,林午對客人的要求也可以說是使命必達,也因此累積了許多好名聲。過去,曾經有一位名叫游老樹的客人帶著破銅鑼來修,林午雖然不懂銅鑼,但秉持著「不對客人說不」的精神,還是硬著頭皮下去做。殊不知,修理後的銅鑼讓游老樹很滿意,林烈旗回想道:「爸爸說那位客人後來又訂了一面,差不多是六十公斤的,我們就開始做了。」
到了民國四十年代,因家中人口過盛,「多到開飯要開五桌」,於是林午三兄弟分家,林午鐵工廠才正式成立。
林午鐵工廠內部。/攝影:李明宜
父親教育嚴格 嚴師出高徒
環顧整個鐵工廠內堆滿原料和銅鑼,這是林烈旗兒時的遊樂場,「我小漢攏是去工廠七逃,爸爸就會來講:『來來來,幫忙幫忙。』」所以國小畢業前,林烈旗就對製鑼工法略知一二。國小畢業後,他邊讀夜校,邊學做鐵工、銅鑼,並在兄弟中表現最為出色。他還記得父親教子嚴厲,「會打會罵,有時候用說的速度慢,我榔頭還在敲的時候,他的手就隨落來。」
製鑼用的鐵槌與打鑼臍用的木頭。/攝影:李明宜
林烈旗十四歲進工廠工作後,常常跟著哥哥和父親一起找原料。在日據時代台灣無法自產生銅,因此要自己到台北找廢五金,「美國進口的廢五金,有銅、鐵、鐵板和銅板,我們就加減拿來做。」國民政府來台後,因為進口生銅被軍方限管,因此仍然得依靠廢銅廢鐵作為原料。
一直到民國六、七十年代,高雄的拆船工業正好興盛,提供了大量銅鐵原料,林烈旗就會跟著父親到高雄小港找拆船的銅鐵;當時他們最喜歡軍艦、漁船等大船的船底預備材料,雖然放了五六年、表面生鏽,「但他也是生銅,那是新的」。找到材料後就在現場測試,用手指敲敲、刮刮看,「主要是看他的硬度,不要太軟,太軟的話打起來沒有聲音」林烈旗說。
薪火相傳 做鑼有眉角
「我跟爸爸學的時候齁,工人四五個,都在現在這個工廠」,望著曾經跟父親一起打拚的工廠,林烈旗想起林午,他終於了解父親的口令,「越緊急口氣越重,久了就知道了,其實不是在罵啊!」
在父親的諄諄教誨之下,林烈旗製鑼步步謹慎,「作鑼攏有眉角,要選材料、剪貼、打型、然後焊接在一起,最後調音」,每個步驟環環相扣,只要一步打不穩,調音的時候就會很困難,一邊說著,他便一邊拿起角落的金屬片開始示範製鑼。
首先把銅片裁成彎曲的長方形和圓形,分別做為鑼邊和鑼面。「先打鑼臍,再打鑼面,再打鑼邊,先打好才焊。」林烈旗一步一步解釋著。鑼面不是完整的平面,凹凸有致才易共鳴,而鑼臍就是鑼面中央凸起的小圓圈,是一面銅鑼的共鳴中樞。
製作鑼面時將銅片放在牛角砧上,先敲出鑼臍,接著從鑼臍沿著同心圓軌跡敲出鑼面,「每次打的地方最好不要重疊。」接下來打鑼邊,把銅片彎成筒狀,接近鑼面的地方銅片比較厚,另一邊較薄,「這樣震動的時候才會產生共鳴,一樣平平的話,他震動的頻率不會那麼高。」鑼面和鑼邊都打好之後,將鑼邊焊上鑼面即可。
清洗打亮中。/攝影:李明宜
替北管樂團寫上專屬的名號。/攝影:李明宜
出貨前在鑼邊噴漆。/攝影:李明宜
調音時,主要依靠「聽聲辨位」,厲害的製鑼師傅聽到瑕疵就知道要修正哪裡,大多得靠經驗累積。只見林烈旗熟練地擲起鐵鎚,敲出鏗鏗巨響,在牛角砧上敲出形狀、密度、還有聲音的高低起伏,「要控制它的聲音的速度,嗡嗡嗡,不要嗡~嗡~嗡~,高音低音也都會需要調整。」調完音後,清洗鑼面內外,並用機器打亮,整面鑼就大致完成了。
林烈旗的兒子林浩賢,正在幫忙出貨。/攝影:李明宜
林午銅鑼夠面子 北管樂的扛壩子
林午鐵工廠的銅鑼在台灣北管界廣負盛名,因為聲音響亮、韻味悠長,在廟會等場合經常成為焦點,擁有一面林午鐵銅鑼,就代表自己面子夠大,氣魄十足。林烈旗說:「民國70幾年,那陣子經濟進步,樂團也要用銅鑼、廟會有活動也要用。」民國80年代起,隨著廟會活動減少,北管樂團的訂單雖仍過半數但數量漸減;林烈旗回憶當時的情況,原本一間廟一年至少也有兩次廟會,好一點的有三、四次;後來經濟比較差了,廟宇有些改成兩年一次,不然就三年一次,使用的次數越少,也就越來越少人訂。
放在角落裡的銅鑼,不是等待新主人,就是入廠維修。/攝影:李明宜
既使北管樂訂單消沉,林烈旗卻開發出更多元的道路,在演奏那卡西的哥哥林烈忠幫忙之下,將銅鑼從五個音階進而開發出十一音、十三音,最終共有二十六個音階!另外,還為西螺朝興宮做出直徑230公分,重400斤的巨大銅鑼,成為金氏紀錄保持人。不只如此,他補充:「朱宗慶和優人神鼓,我都有幫他們做,他們的鑼都用不壞,用很久。然後現在有做到印度、不丹、尼泊爾、西藏。」
幫喇嘛做的鑼裡面有宗教文字。/攝影:李明宜
「做甲這濟歲,耳仔嘛會較重聽。」
犧牲耳力,傾注一生地做銅鑼,林烈旗在1995年獲得了跟父親一樣的國家薪傳獎,2011年登上米蘭三年展中心,更在2016年當選「台灣基層芳草人物」。對於這些獎項,他本人只低調的笑自己「耳仔會聾聾」,說:「做甲這濟歲,耳仔嘛會較重聽。」
另外,兒子林浩賢讀完中山醫學院後,回到家鄉繼承衣缽,不僅替工廠開發許多新產品,也跟各地展覽密切合作,推廣手工製鑼的技術,讓林烈旗很是欣慰。而正如同自己的成長過程,林浩賢從小在工廠幫忙,製鑼功力爐火純青,林烈旗帶著自己的兒子,傳授渾身解數、傳承家族的事業和功夫。我們打趣地問,現在兒子學到幾成功夫了?他驕傲地回答:「一點也不需擔心!」
謙虛和藹的林烈旗。/攝影:李明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