編碼:00001
單位:文山社
文化:製毛筆
保存人:陳耀文
文/張媛媛 圖/廖芸嫻
正在毛筆桿上刻字的陳耀文。
製筆半世紀 尋常工作迸出火花
一手拿著刻刀,一手握著毛筆,嫻熟地在圓而滑的茶色筆桿上刻字,動作俐落流暢,沒有半點拖泥帶水,不到分鐘功夫,毛筆桿上便落下了一行娟秀而飄逸的字。
「你們不要看刻字好像很容易,但其實做起來並不簡單,因為毛筆是圓的又滑,你要訓練到不會打滑,是要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。」對於從小就浸淫在毛筆堆裡、製作毛筆已超過半世紀的陳耀文而言,只要談到有關毛筆的一切,他便能信手拈來,侃侃而談。
回憶起兒時的經歷,陳耀文帶著一絲苦笑說道:「在我們那個年代,家裡做什麼行業你就必須跟著幫忙,讀書是副業,做事才是正業。」生長在製筆家庭的陳耀文,從小學起便開始幫忙相關事務。由於製作毛筆需要毛料,家中養了許多天竺鼠,而割草餵養、為天竺鼠剪毛就成了他的工作。從兒時因得幫忙家業的「不得不做」到長大成人為養家活口的「非做不可」,而今,陳耀文再也找不到不做毛筆的理由,因為做毛筆已經變成令他深深著迷的事。
掛於店內牆上的其中一幅字畫 。
書法課程數銳減 製筆業遇沒落危機
環顧坪數不大的店內,除了掛滿了各式粗細、不同種類的毛筆,在另一頭則擺放各朝名家的書法帖,以及層疊成一座小山的書法用紙。儘管眼光總是會被琳瑯滿目、形形色色的毛筆所吸引,但只要稍稍抬頭,便能看見幾幅掛在牆上的字畫,娟秀而有力的字跡寫著「文山社」。這是陳耀文的父親所命的名字,在文山社積累歲月的同時,毛筆產業也從興盛走向日益衰微的道路。
陳耀文說,從前村莊裡大概有六、七家小型製毛筆工廠,當時不論是作文、週記都得用毛筆書寫,但自從書法課逐漸被本土語言教學所取代後(*註),毛筆需求量銳減,工廠也一家一家的關廠、倒閉,製毛筆業也成了夕陽產業。
雖然毛筆已不再是最佳的書寫工具,但作為「休閒、怡情養性」的工具,陳耀文認為毛筆在這方面仍有許多發揮的可能。
客製化手工毛筆 滿足藝術家創作需求
雖然毛筆產業漸蕭條沒落,市面上常見的毛筆,也多是機器製毛筆的天下,但陳耀文告訴我們:「相較於機器製造,手工毛筆比較能控管品質,像毛料我們都邊做邊挑,不好的毛料可以直接挑掉,機器做的話就沒有辦法做到。」對手工製筆來說,品質的控管就是最大的優勢。
看見店內有著各式各樣的毛筆,種類不下上百種,令我們不禁疑惑到底該如何分辨?師傅告訴我們,毛筆可依照大小、長短、毛料的不同、毛料等級的不同以及比例的不同來分類,而最基本的分類方法便是根據毛料的種類來區分:狼毫、羊毫、兼毫(混有狼毫或羊毫等數種毛料)。也由於毛筆是一種工具,針對不同用途就需要分別擁有最合適的工具,不可能以「一筆打天下」。陳耀文也帶著自信的語氣說道:「毛筆的種類實在太多了,你想得到的我們做,你想不到的我們也有做。」多年來所累積的深厚製筆功力溢於言表。
形形色色的毛筆 。
除了品質的優勢,也由於市面上的常見的毛筆,無法完全滿足每一位藝術家不同的創作需求,手工毛筆「能為客人量身打造」的特點是大量、規格化的製作體系下難以效仿的;有些藝術家需要胖筆桿的、有要求極細筆尖的……透過與藝術家們交流來往並協助他們創作上的需要,陳耀文認為這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。
考證古書典籍 重現古筆丰采
陳耀文的實踐性格除了體現在為藝術家打造個人化毛筆之外,也體現在他所堅持的細節中。
民國七十九年起,陳耀文受國立故宮博物院邀請,擔任科技室的毛筆技術顧問,因此有更多機會能與技術專家、學者共同研討相關知識,以還原古書典籍中所描述之筆。
歷史上記載王羲之的〈蘭亭序〉是以鼠鬚筆、蠶繭紙來書寫,但有人認為鼠鬚筆並不存在,用狼毫就好,為何要用鼠鬚筆?部分學者在此方面也有疑問,因為鼠鬚量很少,何以拿來做筆?為了證實古籍上的記載,陳耀文還特地到南部「抓老鼠」──取短的老鼠鬚,把它做成毛筆來試寫,發現鼠鬚筆的筆毛彈性的確很好,「有寫蘭亭序的那種感覺」。因此師傅認為歷史上確實存在鼠鬚筆。
「我覺得我做毛筆的,應該要有一份使命感!」運用自己的專業,為爭議還原真相,為古書上的文字記錄復刻出實體,陳耀文覺得這是個挺有趣的過程;另外,他的使命感也充分表現在他投入的「毛筆的推廣教育」上。
談到具有實驗性質的「熊貓筆」,我們原以為師傅單純只是為了創新所作的嘗試,但想不到師傅是為了讓消費者不受無良的廠商欺騙所做的努力。陳耀文說,曾在大陸看過一支要價兩千的「熊貓筆」,為了證實熊貓筆的真實性,他特地到四川臥龍熊貓保育中心,從垃圾桶和水溝上撿拾熊貓掉落的毛,放到自備的生石灰中消毒,做出了熊貓筆。後來發現熊貓毛做成毛筆是非常不好寫的,因為熊貓毛本身捲捲的,這些筆的原價其實原本可能只有二、三十塊而已。師傅說:「之所以把它做出來,是為了展出後可以讓大家擁有分辨的能力,不要輕易受騙。」
作筆桿用的竹子與毛筆。
活化毛筆產業 工藝結合闢新局
除了依據不同需求而使用不同毛料,筆桿也有不同的竹子可供選擇,如:孟宗竹、人面竹、芝麻竹、還有廟宇最喜歡的紫竹等等。陳耀文自己就種植了將近二十種的竹子,他如數家珍地教我們分辨不同材質的筆桿;而當我們瞥見了擺放在筆櫃最上層、一排有著亮眼筆桿的毛筆,陳耀文悉心取下這些繪著亮麗花紋的毛筆,一邊介紹道:「這些是我和師大美術系產學合作的作品」,待學生在筆桿表面塗上生漆後,由師傅裝上筆毛,成為一支支獨具創意的毛筆。師傅表示,希望藉由這種結合其他工藝的合作,能夠活化毛筆產業,畢竟毛筆在臺灣算是冷門的產業。
對現在的陳耀文而言,毛筆已成為他人生中無法褪去的重要印記,在現在這個沒有經濟壓力的年紀,他希望能盡一己之力,推廣書法與毛筆相關知識。「坊間許多教美術的老師,雖然創作功夫厲害,卻對毛筆一竅不通」如此經常導致教學錯誤。
比如「紅豆筆」──這是從古時候就流傳下來的名字,指的是那些拿來刻印章用的超級小楷。紅色的羊毫是經染色而來,參雜狼毫作為筆芯,與紅豆並沒有任何關係;筆的命名可能與材料無關,但大家往往會因為不了解,而產生混淆與疑惑。
刻印章用的紅豆筆。
辦過不少毛筆展覽的陳耀文認為「比起文創,更重要的是教育。」希望透過傳達正確的毛筆知識,讓需要毛筆的人學習如何辨別優劣與真偽,不再輕易受騙、上當。
訪畢,踏出文山社的我們回到了午後悠閒的街上。回頭望去,狹小街道上滿布著張揚的招牌、看板,而黑底白字的「文山社」招牌也隱隱地藏在其中。
一切就好比毛筆世界,唯有細探,才能挖掘到箇中的驚奇與妙趣。
*註:除了以本土語言教學取代書法課程,增加英文課程的比例,及學校教育不再重視書法,都是導致書法漸趨沒落的可能原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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